以尼采的“日神精神”、“酒神精神”解读《分成两半的子爵》
发布时间:2018/5/11 0:00:00 作者:czy 浏览量:2678次
以尼采的“日神精神”、“酒神精神”解读《分成两半的子爵》
徐珊珊
意大利小说家伊塔洛·卡尔维诺是20世纪后期现代主义小说家中颇有代表性的作家,被誉为“后现代主义文学大师”。《分成两半的子爵》是他的代表作品《我们的祖先》中的一篇寓言小说。小说讲述了一个带有童话意味的故事:梅达尔多子爵在交战中被炮火劈成了两半,其中右半边先回到城堡,阴峻而残酷;不久后,左半边也回来,然而却温和可亲。结果,左右半边都喜欢上了牧羊女帕梅拉,最后在追求帕梅拉的决斗中,同时将对方击倒而又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出了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小说主人公梅达尔多子爵身上融入了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精神,并交织着两者的矛盾和斗争。最终两半身子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体现了日神与酒神的妥协。这昭示着重大的人生悲剧,这部作品也因而体现出崇高的审美意味。
一、酒神的放纵
纳博科夫曾经说过:“好小说都是好神话。”在《分成两半的子爵》中分成两半的梅达尔多子爵无疑具有强烈的神话色彩。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用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的象征来说明艺术的起源、本质和功用乃至人生的意义。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在梅达尔多子爵的右半边和左半边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两种精神彼此间迸发出激烈的冲突和斗争。
狄奥尼索斯是葡萄酒之神,象征着情绪的放纵,代表着内在的生命力和原始的冲动。尼采说:酒神状态是“整个情绪系统激动亢奋”,是“情绪的总激发和总释放”;而日神阿波罗是光明之神,日神以梦的面纱,制造出一种看上去很美的世界,它的光辉使万物呈现出美的外观,尼采说“我们用日神的名字统称美的外观的无数幻觉”。
梅达尔子爵的右半边先回到了城堡,他代表了酒神的放纵和强力意志,回来后给泰拉巴尔这个山谷带来了一系列的灾难。他的暴虐从弄死父亲的鸟开始,老父亲派一只伯劳飞到窗口去看望儿子,结果片刻后,却看到飞回的鸟儿“一只翅膀折了,像是有人打算把它撕下来,一只爪子断了,似乎有人用两个指头硬掰的,一只眼睛也被抠去了。”在老人伤心而死后,右半边的子爵开始了他更疯狂的破坏活动。他妄想用毒蘑菇毒死自己的侄子,又锯开桥上的木头,淹死了乡民。之后又想起了纵火,烧了穷人的草棚和大片的森林,又将自己健康的奶妈赶到了麻风病村。在森林里,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动植物都会被劈成一半。仆人们看到,挂满只剩下右边一半梨子的梨树,半只的青蛙,半个甜瓜,切成一半的蘑菇,一劈为二的水螅等等。他对自己的外甥说:“如果能够将一切东西都一劈为二的话,那么人人都可以摆脱他那愚蠢的完整概念的束缚了。”为了使自己和世界统一,右半边子爵试图让一切都和自己一样,这正是酒神的醉的精神。“作为醉的现实,这一现实同样不重视个人的因素,甚至蓄意毁掉个人,用一种神秘的统一感解脱个人。”右半边子爵正是想通过这样一种破坏,使自己和现实能够得到统一。
在右半边子爵的统治下,有一个纵情欢乐,夜夜笙歌的地方,就是住着麻风病人的布拉托风阁。在这里,“麻风病人不事耕种,只有一园草莓。他们终日饮用自制的葡萄酒,总是处于微醉的状态之中。”酒神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状态就是醉,麻风病人们像酒神一样酩酊大醉,在狂歌醉舞中忘记了人生的苦恼。布拉托风阁的人还非常地钟爱音乐,“麻风病人们的头等大事就是吹拉弹奏他们自己发明的古怪乐器,他们的竖琴弦上挂着许多小铃铛;他们用假嗓音唱歌,还用彩蛋涂抹蛋壳,好像永远在过复活节。他们把茉莉花环套在变了形的脸上,沉醉在极为轻柔的音乐声里。”音乐是典型的酒神艺术,麻风病人借着音乐,在微醉中忘记病痛,忘记自己与世隔绝的痛苦,从而感到生命的酣畅与欢悦。他们每天都过着酒神节,人们看到“男人们和女人们一个扑到另一个的身上,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开始了酒神节的狂欢。”甚至,当右半边子爵放火烧他们的茅草屋时,他们还在拉着小提琴,虽然都烧伤了,却也不觉得疼痛。这正是他们和右半边子爵的契合处,他们都追求着解除个体化束缚,复归最原始自然的状态。在布拉托风阁,“此刻,在世界大同的福音中,每个人感到自己同邻人团结、和解、款洽,甚至融为一体了。摩耶的面纱好象已被撕裂,只剩下碎片在神秘的太一之前瑟缩飘零。人轻歌曼镕,俨然是一更高共同体的成员,他陶然忘步忘言,飘飘然乘风飞飏。”在右半边子爵的统治下,这里俨然是酒神狂欢纵欲的圣地,麻风病人们用最原始的生命力获得了最极致的享乐。
二、日神的温和
与酒神相对的是日神精神,正如与右半边子爵相对的是左半边子爵。“酒神冲动原始是一种摆脱个体化原理回归世界本体的冲动,具有毁灭个人的倾向,如果听任它肆虐,就必然对人类生活造成巨大的破坏,并且再无艺术可言。因此,日神冲动也是必不可少的,其作用在于抑制和抗衡酒神冲动的破坏力量。”左半边子爵带着温和的微笑,就像光明的日神一样回归于泰拉巴尔山谷,抗衡着右半边子爵的暴虐,给人们带来了很多的帮助。他送迷路的孩子回家,帮助寡妇们运送柴禾,给被蛇咬过的狗治伤,又暗中给穷人们送去神秘的礼物。
在尼采看来,日神的美的外观本质上是人的一种幻觉。左半边子爵虽然做了许多的善事,然而并没有得到人们的认可。他有心读书给放羊女听,“一心想要在这位村姑身上培养出文雅高贵的风度”,然而帕梅拉不是捉虱子就是打哈欠,一点也听不进去。日神冲动既是一种强迫性的冲动,有时不免遭到人们的反感。勤劳诚实的胡格诺教徒们凭借自己的双手,过着自足的生活。左半边子爵参观他们的田地,并希望他们能降低裸麦的价格,帮助饥荒的穷人。自然,辛苦劳作的胡格诺教徒们拒绝了右半边子爵的提议。之后,右半边子爵“时时去暗查他们粮仓里有多少袋粮食,指责粮价太高,并且四处张扬,破坏他们的生意。”右半边子爵想要通过愚昧的平均主义以实现美好世界的幻想显然具有梦一般的气质,他一心想要所有人都过得好,愿意自己穷困潦倒,瘦弱不堪,然而这只是一种极端集体化的思想。尼采说:“日神因素为我们剥夺了酒神普遍性,使我们迷恋个体,把我们的同情心束缚在个体上面,用个体来满足我们渴望伟大崇高形式的美感。”当左半边子爵派警察去杀掉右半边子爵时,右半边子爵仍然充满了怜悯心。他不仅劝说警察们不能伤害右半边子爵,更拿出自己珍藏的药膏,让警察们带给右半边子爵,结果右半边子爵把巡警们判处了绞刑。
此外,右半边子爵还治疗起了纵情声色的麻风病人们。“他不仅打算医治麻风病人的身体,还打算医治他们的灵魂。他总是在他们中间宣传道德风范,插手他们的事情,不是表示愤慨就是进行说教。”“有他在,谁也不能再在广场上恣意行乐而不受责备了,谁也不敢恶言恶语地发泄一通了。连音乐他一听也发怒。谴责它是无聊的、淫荡的,不能激发人的美好情感,说得他们心生烦躁,再也不去抚弄乐器,他们的那些独特的乐器上积满灰尘。”没有了音乐,没有了微醉的状态,麻风病人们的纵情放荡的生活结束了,他们没有了发泄情绪的机会,无法排遣自己的苦闷。疾病的痛苦,生存的艰难突然又回到了身边,使他们在漫长的清醒里煎熬着。日神是秩序和规范的象征,“日神因素以形象、概念、伦理教训。同情心的激发等巨大能量,把人从秘仪纵欲的自我毁灭中拔出。”右半边子爵正是以日神的精神教导着麻风病人们,使他们失去了狂欢作乐的机会,从癫狂的状态中醒来,没有了狂喜,只剩下痛苦。
三、酒神与日神的融合
酒神和日神的力量持续地在泰拉巴尔山谷里对持着。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都根植于人的至深本能,前者是个体的人借外观的幻觉自我肯定的冲动,后者是个体的人自我否定而复归世界本体的冲动。左半边子爵像日神一样,幻想通过自己光芒的照耀能使人们都得到同情和欢乐。而右半边子爵则像酒神一样,想要将世界变成和自己一样,是半个自己能融入完整的世界中。阿波罗世界的宁静幻想最终敌不过狄奥尼索斯风暴般的狂欢。虽然右半边子爵严峻而残酷,左半边子爵温和而仁爱,然而人们渐渐地觉得“在这两个半边之中,好人比恶人更糟。”并不是左半边子爵比右半边子爵更坏,而是他做的种种事情,是以一种迫力强制支配着人,不管人们是否愿意。与此相对的是右半边子爵,他虽然凶恶残暴,然而却我行我素,做着最本真的自我。在他的统治下,人们虽然痛苦,但是能释放自己最亢奋的情绪。泰拉尔巴的人们在同样不近人情的邪恶和道德之间,茫然无措地过着日子。
然而,滑稽的一幕诞生了,子爵的左右两半都爱上了牧羊女帕梅拉,并为她展开了决斗,结果两人同时将对方击倒,在草地上,原本是一体的鲜血融合在了一起。梅达尔多子爵就这样复归为了一个完整的人。尼采认为:“悲剧中日神因素和酒神因素的复杂关系可以用两位神灵的兄弟联盟来象征:酒神说着日神的语言,而日神最终说起酒神的语言来。这样一来,悲剧以及一般来说艺术的最高目的就达到了。”左右两半的子爵不是变成了兄弟,而是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然而正如小说中所说:“仅仅一个完整的子爵不足以使全世界变得完整”,甚至这样突兀的完整使人们“越来越觉得少了点什么”,并“为此感到悲哀”。事实中,多的是过于放纵的酒神或过于温和的日神,都是战火中的畸形产物,难得的是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的完美结合。作者特意设置出两种极端的性格,正体现了完整的人性在不完整的社会中的重要意义。
卡尔维诺在《后记》中说他“在《分成两半的子爵》中追求不受社会摧残的完整人性。”战争的炮火将子爵分成了两半,最终在爱情的际遇下,拥有着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的子爵复归于一体,重新归于完整。正如尼采所说:“然而不管是在社会,还是在个人的内心,酒神和日神的冲突永远都在。这两种艺术冲动,必定按照严格的相互比率,遵循永恒公正的法则,发挥它们的巨大威力。”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缺一不可,只有将温和光明的日神精神和汹涌肆虐的酒神精神相结合,才能具有真正完整的人性,才能使人和社会不至于因为日神的节制而失去乐趣,也不至于因为酒神的纵欲而遭到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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